一条很咸的咸鱼

三
武田氏家宅并不难打听，由于发生了之前的事所以在乡民间更出名了，晴明博雅轻易就打听到了地址。
唯一的难点在于淳子小姐。
淳子小姐说由于父亲刚刚恢复元气，还不能过度劳累，所以自从那天以后他们就关上了待客的门，有时能通过栅栏看到坐在阴影下一动不动的武田老爷。
按理来说父亲还魂这件事算是件好事，但是淳子小姐本人却看上去憔悴了很多，大家都以为是因为照顾武田老爷劳累的，纷纷叮嘱她好好保重。
淳子小姐偶尔会出门采购日常生活用品。每当有好奇的人向她打听武田老爷的近况，她总是说还在恢复，等到康复后会和大家见面的。之后无论别人问什么她总是以微笑默默回绝着。
博雅也被碰了一鼻子灰，向淳子小姐本人并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心情低落地向晴明走去。
晴明静静看着马上就要关上门的淳子小姐，突然说了一句——
“小姐可认识李夫人？”
淳子小姐微微一僵，警惕地看着站在家门外的两个陌生人。
“请问你们是？”
“我是安倍晴明，这位是源博雅大人，我们今天以个人名义来这里，你不必多想。”
淳子小姐绞着衣角低下了头，似乎在做什么思想斗争，过了很长时间才长叹了一口气。
“你们……进来吧。”
 
晴明博雅随着淳子小姐进了门。房间很朴素，室内有够四人坐的垫子。淳子小姐微微鞠躬，去厨房烧热水准备泡茶，剩下晴明博雅并排而坐。
“晴明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在院子里闻到只觉得不太舒服，在房间里竟然觉得有点呛人。”
“嗯闻到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在看到淳子小姐和武田老爷的状态后……大概知道了。”
“嗯？我们一直没有看到武田老爷啊？”
晴明转头冲着博雅一笑。
博雅感到莫名其妙的，正准备回笑时发现晴明的眼神并没停留在自己身上，而是越过了自己看向了其他地方。
博雅随着晴明的目光转头，突然发现阴影处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惊讶地连尖叫都发不出声。
晴明拉了拉博雅的衣袖。
此时淳子小姐抬着托盘回来了，给晴明博雅倒了一杯茶。
 
“我们这次造访实在是很唐突，请您原谅我们，不过这件事可能会事关您的生死，所以还是有必要来一趟，您是否可以告诉我们您是从哪里得到这种东西的呢？”
淳子小姐咬了咬下唇。
“如果告诉你们……家父还能活下去吗？”
“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
淳子小姐再也绷不住了，眼泪立刻涌出了眼眶，还是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博雅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不知道该不该站起来，又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看阴影处的双眼。
晴明拍了拍淳子小姐的肩当做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坚强的女子终于止住了眼泪，回复到了之前平静的状态。
“事情是这样的——”
 
武田老爷确实因为救孩子溺水身亡了。
淳子小姐对父亲感情深厚，知道武田老爷身亡的那刻悲痛欲绝，本来打算处理好老爷后事就随他而去的。
第三天晚上突然有人敲她家门，淳子小姐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呆呆地去开了门，发现门口站着一位拎着包袱的老妇人，看上去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很远的路，想给淳子小姐讨碗水喝。
淳子小姐把老妇人领进家门，然后给老妇人倒了一碗水。
“好心的人啊，能不能给婆婆我讲一下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淳子小姐正处于悲痛之中，感觉老婆婆又很慈祥，所以把这些天的情况和她说了。
“可怜的孩子，为了报答你这碗水的恩情，婆婆告诉你一个可以让你父亲醒过来的方法？”
淳子小姐一惊，随后又大喜，拉着老妇人的手连忙点头。
“但是啊……逆天改命这种事风险特别大，你能承担这个风险吗？”
淳子小姐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妇人笑了，打开了随身带着的包袱，顿时一股异香充斥着整个空间。老妇人把四支香给了淳子小姐，告诉她把香放在房屋四角，连续焚烧三日，只要心诚就能召回老爷。由于老爷实际上已经不是活人，所以要尽量避开光线，否则身体会被烈日灼烧。而且香不能断要一直烧，一旦断了武田老爷也就不在了。
淳子小姐千恩万谢，老妇人也笑着摸了淳子小姐的头，缓缓说出了报酬。
“我要的报酬对于你来说不太难，一枝香要你五年的寿命而已。”
 
淳子小姐一口气说完了整个经过，整个人的气色更差了。
“当天晚上我就开始焚香了，第三天家父果真醒了过来，但是眼神直勾勾的很吓人，有时候一没留神他就会跑到门口被邻居看到。我怕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所以不想见别人。最近家父身上的异味越来越严重了，我开始害怕了，如果真的做错了什么事的话我真的无法承担后果，所以请您救救我。”
晴明什么也没说，默默把手搭上了淳子小姐的肩头，然后叹了口气。
“您的寿命……已经被人拿走了，这点我无力回天。剩下的时间里请您好好保重。接下来可能会冒犯到您的父亲，请您原谅。”
淳子小姐含泪点了点头。
晴明掏出了怀间的符，嘴里念着咒走向了坐在阴影处的武田老爷，最后伸出了右手的中指食指点在了武田老爷的眉心间，一瞬间武田老爷就斜斜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无法睁开双眼。
然后晴明挥手，屋里的香全灭了，本来实体的香突然散落四处，变成了许多细小的虫子四处逃窜。
晴明又拍了拍手，小虫像蒸发了一般全部消失了。
这边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回去的牛车上晴明和博雅相对而坐，博雅看上去若有所思。
“怎么了博雅？”
“没什么，就是有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有什么问题就说出来吧。”
“你说的李夫人是谁？为什么淳子小姐听到她的名字以后就开门了呢？”
“李夫人是邻国古代的一名贵妃，死后武帝十分思念她想再见她一面，所以命人点燃返魂香招魂，终于再次见到了李夫人。”
“所以返魂香真的能让死人复生吗？为什么武田老爷不行？”
“世界上不存在返魂香的，武帝看到的’李夫人’实际上是一种用皮影造成的把戏，施法的时候武帝远远地隔着帷帐看到了浓烟中妇人的身影，由于思念心切所以误认为看到了李夫人。”
“啊……那么武田老爷也不可能复活了”
“是的，你看到的‘武田老爷’实际上是一些很不妙的东西。事情到现在还没完，博雅你明晚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见那个老妇人？”
“要，但是晴明你怎么知道老妇人住在哪？”
“虽然剩的不多，但是足够给我们带路了。”晴明抬起右手，仔细一看两只纤细白皙的手指尖正夹着一个扭动着的东西，原来是刚刚返魂香变成的小虫子。在虫子四处逃窜的时候晴明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只藏了起来。
“我需要准备一点东西，所以明晚再去。”
“需要我准备什么东西吗？”
“博雅带上叶二吧。”
“我随身带着他的，晴明你要听笛子？”
“不，是作为重要道具引出那个老妇人。对了，还得带上酒。”
“酒的用处我知道，是为了辟邪吧。”
“不是，是夜深了给你驱寒用。”晴明好看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四
傍晚又下了一场雨，所以深夜的气温是偏低的，不过现在雨停了。
博雅如约来到了晴明家，在晴明家门口看到了正在等着他的牛车。
博雅上车后，晴明拿出了一只茧放在了牛背上，才碰到大黑牛的背茧就裂开了，出现了一只蛾子。蛾子扑棱着翅膀向前飞去，大黑牛也悠哉悠哉地跟着它前行。
“博雅吹只曲子吧。”晴明点燃了手中小小的熏香。
博雅把叶二放在了唇边闭上了眼，悠扬的笛声缓缓铺开。
不知道走了多久，博雅感觉仿佛走在梦里一般，直到晴明说可以了才停止了吹奏。
晴明拉开了车上帘子，寒气扑面而来，现在明明不是冬季，温度却低得不得了。
天上又下起了细雨，导致周围并不能看得很真切。
空气中充斥着之前在武田氏家闻到的味道，此时浓烈了百倍，博雅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不远处，一名身穿黑色罩衣面容姣好的女子看着他们，虽然一言不发，但是能看到她眼中的愠色。
“如果淳子小姐一起来的话一定认不出现在的你吧？”
“……”
“趁着暴雨发动洪水，本来想找合适的猎物，结果发现没有符合条件的，这个行为害死了很多人。”
“……”
“靠吸食活着的女子的寿命来给自己保持容颜，这种方法是不会长久的。”
“……”
“而且强行让死人还魂的话，你自己所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吧？”
晴明说到这里，女子才微微动容，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他对我说他只离开一段时间就回来了，让我好好保重，之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在这个渡口送他上船，没想到是最后一面……那天也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由于思念成疾我倒在了这个渡口边，醒来后发现身体似乎有了变化……但是由于妖力不够，我的容颜竟然迅速老去……后来偶然得知了保持容颜的方法，无论如何也想试一试，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为了弥补自己的过，我也发动了禁术给她们返魂香完成心愿，虽然她们永远都不知道返魂香召来的是什么东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博雅，快把酒撒她身上！”
博雅立刻拿出了随身带着的酒瓶，把酒洒向了正在向晴明扑去的妖物，同时晴明也拿出了符咒，迅速铺到自己面前，嘴里开始快速念咒，然后一步一步向妖物走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妖物痛苦地扭曲着，想被灼烧着一样，发出了不甘的声音，但是最终没能敌过晴明。
它的脸突然衰老了，罩衫下的身子也开始膨胀，最终罩衫裂开，原来是无数条之前见过的小黑虫所组合起来的身体。
随着妖物的消逝，周围的一切又明朗了起来，气温也升到了正常的温度。
博雅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原来是河边的一个废弃码头，而且周围并没有下过雨的样子，只有盈盈反光的河水以及悠闲吃着草的大黑牛。
“晴明，刚刚我们在的地方不是这里吧？”
“刚刚我们在那个女子的心里。”
“嗯？我们怎么能进到女子的心里呢？”
“因为博雅你的笛声是有咒的啊。”晴明笑了。
“哦……现在你别说咒了。虽然她做了一堆恶事，但是她自己也是很可怜的，竟然被人骗了。”
“那么博雅，我们给她超度吧？”
“好啊，怎么超度呢？”
“你的笛声可以安神，你只要再吹一曲就可以了。”
“好的。”
博雅站在河边，在月光下再次吹响了叶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