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向|博晴】今夕何夕
源博雅在夜色降临之前抵达了位于土御门小路上的宅子。
今早博雅还在沉睡之中，突然被小腹间的沉重感压醒了，悄悄握住枕头下的匕首准备反击的时候发现一只黑猫正坐在他肚子上舔着爪子。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今晚有要事商议，带着酒过来一趟吧。”黑猫用熟悉的语气交代完这些话后蹦上了窗台，回头看了眼博雅后跳进了院子里消失了。
博雅重新躺回了床上，脑袋里全是神情语调和晴明一模一样的黑猫，如果黑猫跑得比较慢的话博雅真想问问它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半个月了。不过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博雅想到黑猫说有要事商量，心里突然一紧，难不成晴明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想到这里博雅再也睡不着了，立马起身去买酒，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便一路小跑跑到了晴明的宅子。
晴明的宅子还是向往常一样大开着，博雅不用敲门就能直接进去，在进门的时候地上有封信，博雅捡了起来放到了衣襟里准备带给晴明。
博雅顺着灯光在院子里找到了晴明，坐在蒲团上的晴明面前已经放好了两个酒杯，本来一脸严肃，看到博雅手中的酒以后眉头才舒展开来。等博雅坐下后他拿过了酒先给博雅斟满，随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好酒！”晴明感叹道。
博雅搞不清是什么状况，只能沉默着也喝起了酒。
“博雅你来得真及时，正好赶上了。”
“赶上什么？”
“快看那边。”晴明指向院子里的一角。
晴明院子里的植物有很多，因为从不修剪的原因每种植物都能以最自然的方式生长，博雅本来不知道晴明指的是哪棵植物，但是正好看到紫红色的小花向外舒展开，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
“这是今年第一朵盛开的芝樱，虽然稍晚了些，但是很荣幸被博雅大人看到它开花的样子。”晴明起身向灌木丛中走去，弯腰摘下了刚刚盛开的花朵，然后捧在了洁白的掌心中把玩着。
博雅可惜地叹了口气。
然而等晴明转过身，身后竟然跟着一位身着紫色衣服的可爱女子，裙子上布满了红色的花纹。
“麻烦你作为今年夏天来帮忙的式神了。”晴明对女子说道，女子微微颔首，向愣住的博雅走去，给博雅斟满了酒。
“竟然看到了这么神奇的一幕，荣幸的应该是我才对。”伴着女子身上的清香，博雅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对了晴明，前几天你去哪了？”
“广泽的宽朝僧有事相邀，我去他那里了。”
“方便告诉我是什么事吗，怎么不辞而别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讨论关于咒的事。”
“你俩竟然聊了半个月的咒？”
“对啊，每天与清茶为伴，非常怀念和博雅你在月下喝酒的时光，不过没想到博雅大人对咒那么感兴趣，要不我们也聊一聊这个话题？”晴明的红唇向上勾了勾，带起了浅浅的酒窝。
“不不不我没有兴趣。”博雅拒绝道，担心晴明再次提起令人头疼的话题，连忙拿出了在门口捡到的信封递给了过去。
“能在这个月收到书信，意义和平常不太一样呢。”
晴明在博雅询问的眼光下拆开了信封，读了以后又把它递回给博雅。
博雅接过信纸，闻到了和芝樱身上不同的一种香味，同样也心旷神怡。
“枝头花落变浓荫，绿与篱垣两不分？这不是一首和歌吗？”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嗯……描写了花落以后只剩绿叶的场景？感觉很萧条。”
“哪家女子今晚得伤心死了吧。”
“啊？这和女子有什么关系？”博雅抬头看见晴明眼里萦萦闪着的光，感觉好像理解错了什么。
“这……这是刚刚进门的时候在你门口捡到的，不是哪位女子给我的。”看着博雅慌忙解释的样子，心情大好的晴明眯起了眼睛。
“最近博雅你有什么安排呢？”
“圣上说要在清凉殿设宴，邀请没有成家的臣子读一读和诗，虽然我不擅长这个，但是我得保证现场的秩序。”
“真有他的风格。”
“不能称圣上为‘他’，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
“我从不在外人面前说‘他’，只有在博雅面前才这么叫，而且博雅你刚刚也直接称了‘他’。”
“……”憨厚的博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挠了挠头。
“对了博雅，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什么传闻？”晴明似乎饶过了博雅。
“传闻？啊对了，最近有守卫提起过这几天他以前的同僚接二连三地失踪了，但是他被调来宫里做事了，而且我也是碰巧听到他说的话没有细问，要不我帮你打听一下？”
“之前这个守卫在做什么？”
“好像是看管囚犯？”
晴明看了看放在博雅腿边的信纸，似乎明白了什么，坐正身体严肃地和博雅说道：
“麻烦博雅你帮我向老守卫打听一下具体的情况，为了不影响到清凉殿上的聚会，我们必须尽快处理这件事。”
“好。”
博雅做事向来有效率，第二天晚上他拿着本册子再次拜访了晴明，但是这次来脸上布满了忧愁，两条眉毛彷佛要绞在一起了。
博雅见到晴明，连忙把今天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了他。
最近失踪的是四位男性，年龄分布上并没有什么规律，据了解生活上也比较检点，但是他们的共通点是都看管过犯人。由于找不到他们所以不知道是否还活着，而且这是官府内部的事情不方便往外张扬，所以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件事。
博雅忧愁地看着晴明，晴明也一脸不太确定的样子。
“我大概可以试试找到他们的……尸体，能不能告诉我其中一个失踪守卫的名字和生辰？”
细心的博雅在打探消息的时候顺便收集过失踪人员的信息，打开了手中的册子递给了晴明。
晴明放下了册子拍了拍手，昨晚由芝樱幻化的女子捧着笔墨走了出来，递给了晴明一张纸。晴明先把白纸剪成了人形，然后打开了一个小瓶子把里面的水倒在了砚台里，用毛笔沾着墨水在上面写了一个名字和生辰。做完后又另拿了一张黄纸画了个符，等墨完全干了以后折了起来，放到了芝樱花瓣香囊里递给了博雅，让他随身带着。
“我回来之前向广泽的宽朝僧要了一些禅房旁莲花池里的水，没想到真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晴明把小纸人放在地上点燃了。
小纸人遇火后燃起了一阵蓝色的火焰，不到一会儿就熄灭了。晴明看着地上的灰，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博雅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尸体？”
“好。”
“那么走吧。”
“走！”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由于路不太好走，两人坐牛车坐到山脚就下车走路了，晴明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路，博雅提着灯笼默默跟在他身后。每次夜间和晴明出行，他几乎不用灯笼，博雅很好奇他是怎么辨别方向的。博雅感觉头顶的树枝已经把月亮全部遮住的时候前方传来了晴明的声音。
“到了。”
博雅停住了，顺着晴明的目光看了过去，在微弱的烛光下博雅看到了大树下横着的四具尸体，表情都带着惊恐。博雅本能的拉着晴明后退了一步，没想到晴明挣脱了他反而向前走，最后蹲在了尸体旁认真地勘察。
“找到了尸体就好办多了，看来他们都是被吸食了精血而死，麻烦博雅后天通知官府来收拾尸体吧。”
博雅点头。
又到了傍晚换班的时候，年轻的守卫把钥匙递给了前来交班的同僚，换上了便服准备回家。守卫走之前在登记的名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确认了下次的上班时间，然后才离开了工作场所。
想到新婚的妻子正在等他回家，嘴角不由得挂上了笑容。他想给妻子一些惊喜，于是找铺子里的匠人订了一只银手镯，由于匠人最近也接了很多活，所以表示可以等他到深夜。
拿到镯子后守卫爱不释手，但是又有点忐忑，小心翼翼地把镯子包好放入怀中，然后大步往家的方向走。深夜街上已经没人了，只能与自己的影子为伴，虽然已经习惯了深夜回家的感觉，但是守卫今晚觉得莫名心慌。
“广俊君！”
突如其来的叫声使得守卫心头一震，但是发现在前方小巷前呼唤自己名字的正是自己的妻子，守卫放下了心跑到了她面前。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很危险的。”
“一直一来让广俊君一个人行走夜路，我却在家享受着明亮的灯光，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守卫内心很感动，拉住了妻子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守卫觉得月光下的妻子比平时更加动人，看得有点呆了。
“愣着干嘛，快回家吧。”
“嗯！”
妻子拉着守卫拐进了小巷，守卫觉得奇怪。
“这是一条回家的近路，广俊君之前肯定没注意过。”妻子彷佛会读心，温柔地解答了守卫的疑惑，守卫顿时就放心了，跟着妻子往前走。
“广俊君，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好啊，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我……我想让你抱抱我。”
“现在？”
“是的。”
守卫停下了脚步，与妻子相对而立，妻子期待地看着他。守卫控制不住自己敞开了双臂，慢慢向妻子靠近，妻子也向前走了一步，眼看着马上就要扑到守卫怀里了。
“博雅！快让开！”
“守卫”听到这句话立马向旁边挪了一步，灵巧地躲闪到了一旁，晴明把手中的符咒洒到空中，嘴里念起来咒。
“明明你就是鹤田广俊，怎么突然换了人？”
晴明对被控制住的女妖笑了笑，从博雅腰间拿出了之前嘱咐他随身携带的香囊。
“我猜到你今晚会出现，所以提前要到了鹤田的生辰让这位大人戴在了身上，芝樱的香味能掩盖住这位大人原本的气息，所以你无法察觉到他代替了鹤田。而且你也没见过鹤田，只是看见在交班名册上签的名字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是鹤田了。”
“……”女妖眉头紧锁，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最终没有开口。突然，她的眼睛再次变得血红，极力想挣脱结界的束缚扑向博雅，晴明挡在了博雅面前，又在结界上加上了一张符纸。女妖痛苦地扭动着，在哀嚎中逐渐褪去伪装，最后变成了另一幅不一样的面孔，空洞地看着晴明。
“你的和歌我收到了，但是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是无法再存在下去的，不过……要是能帮你了结心愿后再渡你，也算是一桩好事。”晴明打开了香囊。
“只能委屈你先附在这个香囊上了，否则你无法挣脱飞缘魔的控制。”
一股青烟飞进了香囊中，晴明系紧了香囊的袋口，然后将它挂在了腰间。
第二天早上，博雅和晴明在牛车上相对而坐，没人赶车，大黑牛在前面悠哉悠哉地走着。
“对了晴明，我们要去哪？”
“去女子家。”
“那么要不要问问女子家在哪？”
“她已经告诉我了。”
“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晴明把信纸放在博雅面前，上面还是那首和歌——
枝头花落变浓荫，绿与篱垣两不分去。
博雅摇了摇头。
“我们去用竹篱围成的后院，栽种着茂盛植物的那户人家。”
晴明话音刚落，博雅感觉车身晃了一下，随即黑牛停下了脚步。
“到了。”晴明掀开车帘先下了车。
“待会儿可能会看到比较不可思议的场面，博雅如果怕的话可以留在车上。”
“不怕，我也一起去看看。”
“那么走吧。”
“走！”
晴明叩响了门，院子里没有人回应。
“打扰了。”晴明直接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屋里没有人，博雅在路过窗口的时候向屋内看了一眼，然而晴明没有停下，径直走向了后院。
后院里有个男人背对着他们站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晴明博雅进来。
男子突然回过神来，看到院子里多了两个人，警惕地盯着陌生人。
“一年前您是否受了什么冤屈？更具体的说，应该是您夫人受了什么冤屈？”
男子受了刺激，不顾一切地向晴明冲来，博雅拔出了刀鞘横在两人中间，男子才有所顾忌地停住不再向前。
“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最近的守卫失踪事件，已经有四个看管过您妻子的守卫惨死了。”
“不是我做的，自从我妻子去世后我再也没离开过家。”
“我知道不是您做的，但是这件事与您和您的妻子有关系，她死后怨念太深化为了飞缘魔，心里只剩怨恨无法成佛。按理来说以她的能力是无法杀人的，所以我想原因可能在你这里吧。”
晴明的眼神越过男子肩头向更里面看过去，博雅由于一直保持着警惕只顾着眼前，现在他也向院子深处看去，似乎看到了阴影处一棵不太像正常树木的植物，正在无风自动。
“一切的咒都是有源头的，你们的咒是因为双方思念太深，再加上一些外力使然，再这样下去您妻子永远无法成佛了。我是阴阳师，我可以帮助你们。”
男子的眼神依旧涣散，但是眼泪顺着眼角滚了下来，然后直接转身走向了阴影处那棵诡异的植物。
没有了遮挡博雅终于看清了那棵植物——
不，那不是植物，一颗树上竟然长满了女子的头，而且每颗头长得和晴明制服的女妖一模一样！男子轻轻地捧起一颗头，深情地看着它紧闭着的眼睛。
博雅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晴明拉了拉他的袖口，博雅这才觉得有些失态。
“凉子对不起，我没想到我这样做反而害了你。”
放开博雅后，晴明解下了腰间的香囊，将干花瓣撒在了树下，树上的脸突然全部睁开了眼睛，同样也在无声的哭泣。
“一年前，我和凉子结婚没多久。有一天凉子说不能让我一个人养家，趁着还没有孩子她想出去做一些活补贴家用，我虽然心疼她，但是家里确实不太富裕，所以答应了。祭典快到了，那段时间比较忙所以回家也很晚，有一天凉子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喝醉的守卫，守卫欲图谋不轨，凉子反抗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守卫，于是守卫就污蔑凉子偷盗将她入了狱。虽然大家都知道凉子的品行，但是是守卫说他亲自看到凉子偷盗的，所以没人敢提出疑问，我因为无能所以也没办法救出凉子，直到有一天官府的人通知我凉子已经在狱中郁郁而终，我只能带回了凉子的尸体将她葬在院子中。后来有个疯疯癫癫的人路过问我想不想和凉子长相厮守，我就恳求他救救凉子。他说他要的报酬不多，等结果以后给他一个就行，我答应了，然后他就在凉子的坟前撒了什么，说是一年后我们就能重聚。一周前树木终于结了果，就是你们看到的这颗，果实竟然是凉子的头，但是我不觉得害怕。”
“我已经含恨死了一年，一周前突然觉得有种力量使我重生了，第一个念头是找害死我的恶守卫复仇，我可以根据自己所想幻化成各种女子的样子。在杀死那个守卫后我想回家的，没想到竟然控制不了自己，接二连三地杀死了当初看管过我的守卫。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求大人放过我丈夫，他是无辜的。”人头说道。
“给你禁术的人在结果以后有没有来找你？”晴明问道。
“还没有，我俩约定的是今天。”男子回道。
“那么应该还来得及……”
晴明话音刚落，余光瞥到了墙角飞走的一只乌鸦，心里一沉，立刻跑向站在树下的男子，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将他们三人瞬间隔开了。由于院子里树比较多火蔓延得很快，晴明只能转身拉着博雅往屋外跑，博雅跑出院子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男子就像没感受到周围的灼热般，依旧迷恋地抱着树上的人头，人头的表情也很安详。
“这不是普通的火，短时间里我没有办法处理。”晴明遗憾地和博雅说道。
博雅看到火只在男子家燃烧着，没有蔓延到隔壁，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残骸。
“咒是他下吧？”博雅问道。
“我想应该是的，那位阴阳师大人对于这种事情向来乐此不疲。”晴明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道——
“如果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又怕被人发现我的企图，我也会选择烧掉那棵树的，但是没想到原本可以活命的丈夫竟然会选择和妻子在一起。”
“大概是……他们相爱得太深吧。”博雅难得地体会到了这种感情。
晴明抬眼看向博雅，博雅也向晴明投来了道不明的目光。
过了几日，博雅听着清凉殿上对咏着的和诗，若有所思。
“枝头花落变浓荫，绿与篱垣两不分。”
“好！”
博雅不自觉地念出了自己读过的诗，赢得了满堂喝彩。
这竟然是首情诗。
悟出什么的博雅拿起酒杯，敬了月亮。
坐在庭院里独饮的晴明放下了举向月亮的手，将杯中的酒饮尽。
“夏天开始了呢。”芝樱说道，然后替晴明重新斟满了博雅特意送来的酒。
还有一封未开启的信件。
END.
